2002年4月的某一天,航天飞机运转到了浩瀚的印度洋上空。倒三角形的印度次大陆醒目地突出在亚、非大陆之间,伸向深蓝色的大洋中。在它的右下方,斯里兰卡如同印度次大陆上一颗若即若离的水珠,正向着大洋坠去多像一颗“印度洋的泪珠”啊!当宇航员们充满诗情画意地这样称呼斯里兰卡的时候,不会想到他们同时也拍摄下了那颗美丽“泪珠”旁边的丝缕“泪痕”。而正是这缕“泪痕”在印度掀起了长达数年、至今仍未平息的政治、宗教和历史的大论战。
罗摩桥,不仅仅是传说
在NASA的网站上发布的航天影像图中,人们清晰地看到了印度与斯里兰卡之间的保克海峡(Palk Strait)中那道狭长的海底沙梁。它位于印度东南端班本岛(Pamban)上的特努什戈迪(Dhanushkodi)与斯里兰卡西北部马奈尔岛(Mannar)上的塔莱曼纳尔(Talaimarmar)之间,由一连串断断续续的石灰岩礁石和小沙洲组成,若隐若现蔓延48公里。它们所在之处的海水极浅,深不过十米,不少沙洲完全露出在水面之上。在深蓝色的海洋背景上,这一道淡蓝和白色的沙梁非常醒目。它弃而不舍般把斯里兰卡与印度大陆连接了起来。
据说在15世纪以前,人们还可以步行在罗摩桥之上,但海洋风暴一点点地让海水淹没了它。1968年的一场特大台风摧毁了位于罗摩桥印度一边的罗美斯瓦伦岛东南尖端的达努什科迪(Dhanushkodi),把这座有千年历史的圣城变成了沙丘掩埋下的鬼蜮废墟。从那以后,罗摩桥就更仅仅是一个印度古代的传说了。
那是在印度古代伟大的诗史《罗摩衍那》(Ramayana)的第六十六章《卓越提道》(TheGreat Causeway)中,印度教的大英雄罗摩王子为了搭救被魔王拉瓦纳(Ravana)劫掠到兰卡国的妻子西塔(Sita),而求助于神猴哈奴曼(Hanuman)。于是神猴军团日夜劳作,很快在印度与兰卡国之间架起一道浮桥。这座桥建在浮动的沙石上,但神说之后要将石头定锚在海床,因此形成今日一连串的岩石沙洲。罗摩王子通过这座桥杀人兰卡国大战魔王,最后救出了爱妻。从此这座桥便被称为罗摩桥。
千百年来罗摩桥作为世代相传的神话故事存在于诗史之中。没有人提出过异议,也没有人试图去证明它的真实存在。然而NASA的影像图将罗摩桥再次带人到人们的视线里。不知是哪位既关注航天信息、又热衷于印度古代历史文化的人士将美国航天局的影像图与印度古代诗史《罗摩衍那》联系了起来,发现了两者之间竟如此相像。于是,印度各大媒体争先恐后用触目惊心的大标题报道了这个特大新闻——NASA航天影像图证明了罗摩桥的存在!
在兴奋之中又有人提出了另一个证明。据称根据在保克海峡两侧的考古学发现,早在一百七十万年以前,这里就已经有人类居住。而《罗摩衍那》中所描述的罗摩国正是存在于一百七十万年前。这一巧合理所当然地为NASA的罗摩桥影像图添加了更有力的旁证。
用最先进的现代科学技术来发现和解释最古老的历史传说,不言而喻是一个激动人心的事件。对于几百万名印度教徒来说,在现实生活中再现自己信仰中的圣迹更具有非同小可的意义。不过,很快就有一些印度知名的历史学家对此提出质疑,指出在一百七十万年前不可能有人类大规模在此居住,并认为《罗摩衍那》中记载的只是一个神话传说,有著名地质学家还指出所谓的罗摩桥只是漫长的地质年代里在海峡形成的特殊地质构造。美国航天局也公开澄清,自己的图片只是对地球表面特征的一个客观记录,对此并没有任何结论。然而,人们因宗教信仰被证实而燃起的狂热是不会轻易熄灭的。2005年,印度政府批准位于印度——斯里兰卡之间的保克海峡的海中运河开工,而这一事件将狂热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怒火。
罗摩桥,圣迹与自然地貌之争
长期以来,由于保克海峡“罗摩桥”沙梁的存在,给印度南部东西海岸的海上交通带来了很大的不便。这一带深度只有数米的浅海床只能通过小型的船只,而从印度西部的曼纳湾向东北上的大型船只却只能绕道斯里兰卡南部。十九世纪末,就有人提出了修建一条运河缩短东西海岸海上交通的设想。从那以后,它一直是印度各届政府竞选的重要内容,但却因种种原因而未能实现。
2005年7月,国大党领导的印度政府正式批准了造价为两亿八千万英镑的赛述萨姆达姆运河工程计划,决定横穿保克海峡的罗摩桥修建一条长167公里的海中深水航道。预期这一航道建成以后,可以把印度南部东西两侧的海上交通缩短近400公里,节省出30小时的航运时间。
赛述萨姆达姆运河工程的开工就像火上浇油,使已经争论了两三年、因历史学家和科学家的不断质疑而开始平息的罗摩桥之争重新掀起了“战火”。
在新的一轮争论中,经济学家和环保主义者都从各自的角度对运河工程的利弊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而在反对声浪中,最为声势浩大的则是由印度人民党牵头的罗摩桥宗教圣地的保护运动。人民党是印度最大的反对党,代表着印度全国几百万印度教教徒和中下层民众的利益。它再次引证美国航天局的保克海峡航天影像图,指出罗摩桥就是《罗摩衍那》中的宗教圣地,也是印度古代文明的重要遗址。而赛述萨姆达姆运河工程横断罗摩桥、挖掘一条人工海沟是对这一圣址的严重破坏,也是对几百万印度教教徒感情的恶意伤害。
在2007年的大争论中,印度南方泰米尔纳德邦的最高法院作出了判决,认为保克海峡的罗摩桥是古代人工建筑的遗迹。而国大党政府则向印度最高法院提呈了“没有任何科学证据证明保克海峡的罗摩桥是人工建筑”的报告。印度的历史、考古、地质和地理界也加入了这场大争论之中,他们用不同的技术和方法测定出了保克海峡一带的岩石和沙洲的地质年龄约在五六百年到数万年之间。如此大跨度的结论使罗摩桥的人工与自然之争更加迷离复杂了。
在学术界对罗摩桥的争论众说纷纭、互不服气的同时,印度教团体对自己的宗教圣地遭到破坏愈发忍无可忍,他们纷纷走上街头游行示威,并且采取激烈的行动切断了负责赛述萨姆达姆运河施工的工程公司的电话线,攻击该公司的网站,并且在世界各国发起了保护印度教圣地的全球请愿活动。而他们提出的最有力的证据仍然是美国航天局遥感地图上显示的那道横跨保克海峡的罗摩桥。
印度政府有关官员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以与美国航天局有关人员交换的电子邮件为证,对印度教团体的指责予以反击。据称在这封电子邮件里NASA有关人员认为,连接印度和斯里兰卡两国的岛链已经被科学界观察到了几百年。它们是真正的地球地质构造,并不是人类活动的证据。
赛述萨姆达姆运河工程的赞成和反对方都以NASA拍摄的航天影像图作为自己最有说服力的证据,使得NASA再次被推到了罗摩桥真伪争论的风口浪尖上。它不得不再一次出面公开澄清自己的航天影像图。声明中说:“我们注意到近来有关方面把NASA的保克海峡航天影像图和相关注解作为严格的科学结论来证明该地区的特殊地貌的形成。我们认为这是一种对NASA图片的误读。近年来在互联网上广泛传播的保克海峡的遥感图片的确是出自NASA宇航员之手。但是对这张地图的所有解释和结论都均与NASA无关。美国航天局认为,根据有限的遥感数据不可能对保克海峡的地质年龄、岩石的基质、地理地貌和人类活动的情况做出任何结论。”
然而遗憾的是在很多时候,当人们认定了一件东西作为自己的证据以后,是很难再愿意去聆听它本身的争辩的。美国航天局的郑重澄清也似乎没有能够真正平息由它的图片而引起的、持续了七八年的罗摩桥之争。
目前,赛述萨姆达姆运河工程仍在保克海峡中进行着;印度教徒们也仍在继续着它们为保护自己宗教圣址的呼号抗争;科学家和历史学家们继续提出自己不同的科学论据,以证明罗摩桥是古代人类文明的遗迹,或者仅仅是自然的地质构造;印度最高法院还在不断受理支持或反对赛述萨姆达姆运河工程的提案;NASA也仍在按步就班地发布着地球各地的航天影像图。
而曾经声称《罗摩衍那》中的罗摩桥只是一个神话传说、不足以证明罗摩桥真正存在的国大党政府,最近向印度最高法院再次呈交了一个声明,该声明耐人寻味地说:“甚至在《罗摩衍那》诗史中,罗摩王在救回王妃后已明确地下令拆毁了罗摩桥,所以这座神秘的浮桥早已不复存在了。因此,今日的赛述萨姆达姆运河工程对罗摩桥的所谓毁坏已经无从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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